引言

近年来，随着数字经济和数字贸易的快速发展，跨境电子商务（cross-bordere-commerce,CBEC）已成为我国参与国际分工、优化外贸结构和培育外贸新动能的重要方式。从国际层面看，经合组织（OECD）和联合国贸发会议（UNCTAD）在数字贸易与数字经济报告中指出，规则环境、数据跨境流动制度、数字基础设施与贸易便利化政策，是数字贸易高质量发展的核心条件，其中政府在规则制定和制度供给中的作用尤为关键。在中国语境下，“高质量发展”已成为国家战略性目标，学界围绕跨境电商与高质量发展、区域协调发展、企业创新、供应链韧性等议题展开了大量实证研究。尤其是以跨境电商综试区为“准自然实验”的研究，系统评估了政府政策对企业创新、专业化分工、金融约束、区域经济增长等多维绩效的影响。本文在系统梳理国内外相关研究的基础上，综述研究进展、分析主要结论与不足，并提出后续研究的可能方向。

一、国外研究：政府支持、制度环境与跨境电商发展

（一）跨境电商与经济增长、可持续发展

在国际研究中，跨境电商常被置于数字贸易和可持续发展的框架下予以考察。一方面，研究表明电子商务和跨境电商能够通过降低交易成本、拓展市场边界和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推动经济增长和生产率提升；另一方面，研究（Bocean，2025）也强调数字化与电子商务在绿色转型和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中的潜在作用。例如，Bocean等通过对欧盟国家的电商发展数据进行面板分析，发现电商发展水平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关系，尤其在促进产业升级、能源效率提升和包容性增长方面表现突出。这为理解政府如何通过政策引导跨境电商参与绿色与可持续发展提供了理论支持。

（二）政策演变与跨境电商产业治理

Xiao和Zhang（2022）基于2008—2018年中国跨境电商产业政策文本，运用内容分析和社会网络分析方法，从可持续视角系统梳理了跨境电商产业政策演变过程。研究表明，中国已经初步形成覆盖跨境电商全产业链、结构相对合理的政策体系，商务部、海关总署、税务总局和财政部等部门构成政策发布的核心网络。作者指出，政策主题从早期的贸易便利化和基础扶持，逐步拓展至制度创新、平台治理、风险监管和可持续发展等方向，这与“高质量发展”的政策导向高度契合。此外，Wu等（2024）在FinanceResearchLetters上发表的研究，将“跨境电商—贸易数字化—出口韧性”置于统一框架进行分析。结果表明，跨境电商发展显著提升企业出口韧性，而贸易数字化在其中发挥中介作用。这一结论意味着，政府在推进数字基础设施建设、鼓励数字技术应用方面的政策支持，有助于增强企业应对外部冲击的能力，是高质量发展中“韧性”维度的重要体现。

（三）高质量发展与企业层面的多元路径

在企业层面，Li等（2025）采用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fsQCA）方法，选取中国95家跨境电商上市公司，构建高质量发展评价指标，并从市场拓展、员工教育水平、数字化能力和政府财政支持等多个条件出发，识别出推动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多种“等效路径”。研究发现，没有任何单一因素可以保证高质量发展，必须通过多种内部能力与外部支持的组合，其中政府支持在多条路径中都扮演关键角色。这类研究的贡献在于，从配置角度揭示了“政府支持+企业能力”的协同机制，对理解地方政府推进跨境电商企业高质量发展的工具选择具有重要启示。

二、国内宏观层面研究：综试区、区域经济与高质量发展

（一）综试区设立对区域经济增长的影响

Yang、Liu和Yang（2023）以2011—2020年中国前五批跨境电商综试区为研究对象，构建“基础—服务—成长”三维指标体系评估综试区可持续发展水平，并基于城市面板数据检验综试区发展水平对区域经济增长的影响。研究发现，综试区可持续发展水平对区域经济增长具有显著正向作用，其影响通过产业结构升级、制度创新和消费升级三条机制得以传导，同时存在显著的区域异质性和“马太效应”。这一研究表明，政府推动跨境电商发展的政策安排，已经从单一的贸易促进转向与产业升级、制度创新和消费升级相结合的综合性政策体系，是区域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制度驱动力。

（二）跨境电商改革与城市/地区层面的高质量发展

在城市层面，有研究（Yang等，2023）将跨境电商综试区视为准自然实验，通过多期双重差分（DID）模型检验综试区对城市经济增长、数字经济发展和创业活跃度的影响。结论普遍表明，综试区有利于提高城市数字经济发展水平、促进新业态发展和提升区域创新活力；但政策效果在不同地区间存在显著差异，东部沿海和数字基础较好的城市受益更为明显。这类研究进一步指出，综试区建设不仅是促进跨境电商发展的一项专项政策，更是推动城市实现高质量发展、构建开放型经济新体制的重要制度平台。

三、国内微观层面研究：政府支持、企业行为与高质量发展

（一）跨境电商改革与企业创新

在企业层面，史亚茹等以2011—2020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为样本，将跨境电商综试区的设立视为准自然实验，采用多期DID模型分析“跨境电商改革”对企业创新的影响。研究发现，综试区设立显著提高了试验区内企业专利申请数量，这一结果在多种稳健性检验中依然成立（史亚茹等，2023）。机制检验表明，跨境电商改革通过扩大企业利润空间、促进技术溢出以及推动制造业与服务业融合等途径改善企业创新条件；异质性分析进一步指出，政策对数字基础设施较好、政府资源配置能力较强地区的小规模企业和创新能力较弱企业的激励作用更为突出。这说明，地方政府通过跨境电商制度创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市场机制对中小企业创新激励的不足，是推动微观主体创新和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政策工具。

（二）综试区设立与企业专业化分工、生产率提升

吴金柯、王生年、王晓亮（2024）以2007—2021年中国上市公司为样本，考察综试区设立对企业专业化分工的影响，研究发现综试区能够通过市场范围扩张和外部交易成本降低，显著促进企业专业化分工。进一步分析表明：一方面，综试区通过促进进出口贸易、降低企业搜寻和合同成本，使得企业更易于将非核心环节外包、集中资源于核心业务；另一方面，综试区对东部地区、非国有和小规模企业的促进作用更为显著。实证结果还显示，专业化分工提升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产品市场竞争力和公司价值均有所提高。这一研究从企业组织结构优化和生产率提升角度，揭示了政府推动跨境电商发展对高质量发展的微观机制。

（三）跨境电商改革、金融约束与企业发展

最新研究还从企业金融约束视角评估综试区政策效应。Wang（2025）基于中国上市公司数据，考察跨境电商综试区对企业金融约束的影响，结果表明综试区能够通过增强出口、促进数字化转型与提升企业盈利能力等渠道，显著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尤其是对非国有企业和中小企业具有更明显的正向作用。这一发现进一步说明，地方政府在跨境电商领域的制度创新，不仅提升了企业市场表现和创新能力，也通过改善外部融资环境促进了企业可持续发展，这与高质量发展中“优化要素配置”的要求高度契合。

四、综合评述与研究不足

（一）研究共识

综合上述文献，可以归纳出若干普遍共识：一是政府支持是跨境电商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外部因素。无论是城市层面的经济增长和可持续发展研究，还是企业层面的创新、生产率和供应链韧性研究，都表明政府通过综试区及相关政策工具对跨境电商高质量发展具有显著促进作用。二是综试区是观察地方政府推动跨境电商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制度载体。综试区政策被视为准自然实验，为评估“政府支持—企业/地区绩效—高质量发展”链条提供了重要研究场域。三是企业创新、专业化分工、金融约束缓解和供应链韧性是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中介机制。相关研究分别从创新能力、组织结构优化、融资环境改善和韧性提升等角度揭示了政府支持的传导路径。四是高质量发展内涵正在从“规模+效率”扩展为“规模+效率+韧性+绿色+治理”。供应链韧性、绿色发展、制度可持续性等新议题不断被纳入研究视野，反映了学界对高质量发展多维属性的认识深化。

（二）研究不足

尽管现有研究取得了重要进展，但仍存在以下明显不足：一是政策工具结构研究仍不系统。多数研究通过评估综试区政策的宏观或微观效果，间接反映政府支持作用，但对具体政策工具的分类、组合逻辑与相对效能缺乏细致分析。已有的政策文本分析虽揭示了政策主题演变和发布主体网络结构，却尚未将工具类型（如财政、税收、制度创新、服务平台、绿色激励、合规监管等）与高质量发展不同维度系统对应起来。二是区域异质性与地方比较研究不足。虽然部分研究考虑了东部与中西部、不同城市层级和可持续发展水平差异，但总体而言，对地方政府在资源禀赋、制度基础、治理能力等方面差异所导致的政策效应差别缺乏深入比较。三是多维“高质量发展”指标体系尚未成熟。现有研究多选取创新、经济增长、出口表现或供应链韧性等单一维度指标衡量高质量发展，很少建立涵盖经济、社会、环境、治理和产业结构等多维度的综合评价体系，导致高质量发展的测度仍偏片面。四是纵向制度演化和长期绩效研究不足。跨境电商政策自2015年首批综试区以来经历了多轮扩围和完善，但对政策从试点、推广到制度固化过程中演化路径及其长期绩效的系统研究仍相对缺乏，难以全面揭示地方政府推动高质量发展的“时间维度”。

五、结论与后续研究方向

总体来看，国内外文献已经从数字贸易治理、产业政策演化、综试区制度创新、企业创新与专业化分工、供应链韧性和绿色发展等多个角度，系统呈现了政府支持在跨境电商高质量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地方政府通过综试区政策安排、制度创新、基础设施建设、营商环境优化和合规治理等方式，塑造了跨境电商发展的制度基础和生态环境。在此基础上，未来研究可以沿以下方向深入推进：一是构建“政策工具—制度环境—中介机制—高质量绩效”的综合分析框架。二是将政策工具细分为财政金融工具、制度创新工具、数字与物流基础设施工具、公共服务平台工具、绿色与合规监管工具等类别，结合企业创新、专业化分工、金融约束、供应链韧性等中介机制，构建系统的理论模型与量化分析框架。三是加强跨区域比较与地方政府角色分析。在省际、区域和城市层面比较分析不同地区政策工具组合与实施效果的差异，探讨地方政府在资源禀赋、治理能力和制度创新方面的差异化路径，总结可复制、可推广的地方经验。四是拓展高质量发展评价指标体系。五是在现有经济与创新指标基础上，纳入绿色发展、社会效益、制度稳定性、治理能力现代化等维度，构建适用于跨境电商领域的多维高质量发展评价体系，为政策评估提供更全面的量化工具。六是开展纵向跟踪与制度演化研究。结合政策文本演变和实证数据，系统分析跨境电商政策在不同时期的目标调整与工具变化，揭示其对企业行为、产业结构和区域发展长期影响的动态机制。通过上述深化研究，有望在现有成果基础上，进一步丰富“地方政府推动跨境电商高质量发展”的理论与实证体系，为国家和地方在新发展阶段完善跨境电商政策、构建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提供更具针对性的学术支撑和政策建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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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金阳，浙江经济职业技术学院数字商贸分院讲师